●杨国栋

三元区的划龙舟和龙舟赛历史悠久，大约唐宋时代就有。所不同的是，许多地方讲究龙舟或龙船之龙头的装帧和雕饰镂刻，也有不少地方配之以喧天锣鼓，显示龙舟赛的热闹张狂。三元人则凸显龙船歌谣的传唱，尤其是在龙船赛中，将三元的历史、传说、民俗、风情融入船歌之中，唱得抑扬顿挫，激情昂扬，灵动飘逸，悠柔绵长。到了清代康熙年间，三元看龙船比赛的人群中，走来一位叫邓文修的年轻人，地道的三元本土人。

《闽沙邓氏族谱》列传记载说，邓文修“……钟天地之灵，萃山川之秀，才宏八斗，学富五车。年十七游庠，十九登壬子贡书，癸丑（1673年）联捷南宫，与韩公讳菼者同榜。”寥寥数十字，将邓文修青少年时代的学识才华，修学经历，庠序（古指学校）的学习和后来的科考情景，一一展示出来。“联捷”两字，表明获得贡生的邓文修先生，毫不懈怠，依然勤奋刻苦读书，在中了举人之后又参加会试而高中进士。查阅邓文修先生其他生平史料，得知邓文修参加乡试是在清康熙十一年（1672年），以优良成绩排名第42而中了举人。清康熙十二年（1673年），邓文修有幸参加全国的会试，获得107名，遂联捷为进士。那一年，邓文修28岁，也算是青年得志，不算太复杂曲折，甚至也无苦难经历，比较顺畅地就了却了古代青年人梦寐以求的走科考路、登官场殿的宏愿，成为他那个时代乡村普通百姓羡慕敬仰的人杰名士。

古代高中进士，都是要被朝廷封官的。邓文修也不例外，他被朝廷授予吏部主事官职，比地方上七品官要高。并且在京城最高的衙门里任职，算是个京官，前途无量。然而不知何故，邓文修没有前往京城任职。《闽沙邓氏族谱》对此有过这样的记载：说邓文修“……以禄养不如家养，敛其经纶，日勤问视，深得父母欢心。”在邓文修看来，进京做官，吃朝廷俸禄，饷银并非很多，还不如在自己的老家三元，依靠自己的劳作，或者讲学著述养家糊口，更重要的是，在家可以天天问视与伺候生病的父母，这正是践行清朝“孝治天下”道德伦理核心价值观的最佳表现。随后，邓文修的父母先后去世，邓文修还得按照祖传的官方遗制，在家各自为父母尽孝丁忧三年。《福建通志》记载，邓文修“性怡淡，不乐仕进，以亲老乞终养20余年，亲殁遂不仕。”

邓文修“工古文词”，擅长书法的名声，在闽中、闽北地区官方和民间很响亮。三元区城关英烈庙，明朝成化年间所建，距今有着550多年的历史。其“千古威灵”的大型牌匾，就是这位邓文修老先生留下的墨宝真迹。这4个行楷大字，苍凉遒劲，颇显力道；运笔自如，气势恢宏；没有长久深厚的修炼，圆润锤重的功力，是无法写出如此富有神韵的大字。

三元区有一座古老的圆通堂，始建于宋代，重建于明朝万历年间，是目前三元区最古老的庙宇之一。悬挂于圆通堂正门的对联是：“南来灵感无双佛，西向圆通第一庵”。行家考证，认为这是邓文修的真迹墨宝。从对联可看出，当年的圆通堂，是闽中乃至闽西北最大的寺庙，香火旺盛，信众不断。圆通堂位于三元段的沙溪河畔，当时背靠青绿山峦，高大树木掩映，是个山水景色秀丽，风光旖旎的所在。邓文修的楹联盛赞寺庙富有灵感灵性，当与此地山水林木相关。“圆通”本是儒家的经典要义之一，邓文修引之用于佛庵，似乎暗藏着儒佛合一之“圆通”融合的中华文化大境界？这种有意或者无意的书写，反倒让今天的读者洞见了邓文修开放包容的心境。

圆通堂内高大挺直的木柱，还留有邓文修另外一副楹联：“榕影飘飘遮月色，钟声渺渺渡溪流”，极具文采诗意，语词优美，蕴涵深邃，对仗工整，颇见邓文修深厚的文学诗词造诣。原来，当年位于圆通堂边上有一棵冠幅宽广、浓荫密布、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榕。《三元文史资料》记载：该榕树树冠直径40多米，树木主干近6米。在邓文修生活的康雍年间，就是闽西北远近闻名的老榕树了。大概是邓文修老先生常到这里流连观景，被浓浓的月色，婆娑的树叶，微微的夜风，滚滚的河水，以及寺庙不时响起的洪亮钟声所吸引、所迷恋、所陶醉，故而写下了上面的这副楹联，表达了他对故乡美好景色的热情赞赏，抒发了他对乡梓故里深厚凝重的情感情怀……

三元龙船歌是历代先民共同创作的民歌汇编，起源于唐宋时代，历代先贤均有删改或编修。到了邓文修的时代，由于是康熙大帝坐天下，国泰民安，五谷丰登，沙溪两岸的老百姓更有着端午节祭祀先贤、祈祷年丰，幸福生活的需求。恰好才华横溢的邓文修老先生，弃官不做而在家孝敬父母，有的是空闲时间，也就对前几百年流传下来的龙船歌进行仔细全面地研读分析。他很快发现，已有的龙船歌虽然涉及人们的日常生活，生产农事，历史人物，民间故事，人文习俗，并且易懂易记，但是大都比较粗浅庸俗，有的甚至于有害教化修养，一味争强而丧失理性伦常。为此，邓文修先生决定对此进行全面的整理、编修、改进、提升。在净化内容、加深蕴涵、增加篇幅、严密逻辑的基础上，注重文学性、民俗性、伦常性，与他编纂县志和编修《福建通志》一样，保持教化的初心，灌入道德伦理的观念。艺术上保留百姓喜闻乐见的原生态，民谣化、生活化、诗意化风格。

五月端午纪屈原，鸣锣击鼓闹喧天。

家家尽饮菖蒲酒，五湖四海划龙船。

这首龙船歌的韵味如同菖蒲酒似的飘香富足。民俗民情风尚融入龙船大赛之中，喧天锣鼓汇聚号子声、欢歌声、呼啸声，将沙溪两岸端午的节日气氛推向高潮。据说，原来的这首龙船歌第三句讲的是“家家饮酒互道贺”，三元乃至闽西北的地域民俗风情并不彰显，邓文修老先生将其改成“家家尽饮菖蒲酒”，明显的就突出了闽西北的独特地域元素，将菖蒲酒的风情风味，随着船工们嘹亮的歌声飘向世界。不能不说，经才子邓文修整理改进的三元龙船歌，它的工整性、严密性、民俗性、文学性，显然得到提升与深化。

邓文修虽说是一介乡土文人，却在骨子里满溢着崇尚英雄的深厚情结。在他的笔下，先后有近百位古代中国的大英雄被圈进了龙船歌，仅《三国演义》中的大英雄，如诸葛亮、关羽、张飞、赵云、黄忠、张辽、曹操等，就有近20人。其中有一首歌是这样写的：“木樨开花拦路香，磨刀上马关云长。谁知不是我对手，再请英雄战一场。”邓文修的族裔后人邓衍淼先生，专门向作者解说了这首常被今人，特别是划龙船的好汉们高声吼唱的龙船歌。他告诉笔者：歌中头句讲到的“木樨花”，就是沙溪两岸百姓经常说起的桂花。香艳的桂花，特别是丹桂，香倒路人，这是常事。歌中以物喻人，歌颂关羽、黄忠两位义薄云天、肝胆相照的好汉之胸襟宽广、大义凛然的高尚品质。歌中末尾一句的“英雄”即指老将黄忠。故事源于《三国演义》中的“战长沙”一役：首战，关羽与老黄忠打个平手，二虎难分伯仲，不分胜负。再战时，老黄忠因马失前蹄，被力大无比的关羽掀倒马下。但是关云长敬重老黄忠的英雄威名，不忍心狠下重手，遂放过了老黄忠。三战时，有百步穿杨之功的老黄忠，本来有机会取关羽性命，但是他为了报恩，也是英雄相惜，决定放关羽一马，随手一箭只射中关羽盔缨根，亦留关羽一命。在这里，关羽和老黄忠两人的英雄肝胆义气，互辉互映，既留下一段历史佳话，也被数代船工们在传唱中演绎得酣畅淋漓。

三元龙船歌，共计106节，均为七言绝句，标点符号不算，2968字。文采飞扬，内容丰富，蕴涵深邃，无疑是福建省，乃至全国最重要的古代龙船歌的代表杰作。